遥思往事忆即书之十一关于死亡的记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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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什么原因,从记事开始,我对死亡并没有太深的恐惧。但是怕疼是真的,小时打个针,包个纱布,我都会夸张得哭上一会。如果一个人能够在睡梦中安详离去,我觉得真的是一种福气。但如果看到一个人被疾病折磨得形销骨立,面容枯槁,那种感觉真的如箭穿心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觉得疼痛就意味着死亡,掉颗牙流血,肚子痛,头疼……只要稍微有痛的感觉,都会惊恐自己将要离开人世。也许小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感觉。外公去世上世纪60年代初,外公响应国家下放号召,携全家从苏州迁至苏北农村,自此在农村生活,直至离世。经历过战争、参加过渡江战役的外公,在我六、七岁的记忆里,个子很高、面容清瘦、眼窝深陷,是不苟言笑的。人生中第一次看家乡戏淮剧,是外公带我去的。那一个秋天的午后天朗气清,我和表妹被外公一手牵着一只,从乡间的小路一直走啊走啊,不知走了多久,走进了镇上肃穆的大礼堂,青砖砌成,从外面看很是庄严。进去了,灯光昏暗,礼堂最前方,深红色的帷幕紧闭,金色的穗子微微飘荡,外公正襟危坐,我们也不敢吭气,等了好一会,帷幕慢慢开启,舞台上光芒四射起来,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灯,我有点眼花缭乱了。五彩斑斓的戏服在我眼前晃来晃去,精致的头饰像宝石一般闪闪发光,涂着油彩的脸分不清谁是谁。至于唱了什么,剧情是什么,我一概不知。几个钟头下来,两个六、七岁的小孩没有哭闹也是奇迹了。很久很久以后,终于明白,我这辈子看的第一部淮剧是《牙痕记》。戏没有让我着迷,只是隐约听出了苦气怨气。后来,直到现在,我真的没有耐心再去看任何一部淮剧。可能唱得不洋气,剧情常常过于悲情。稍大一点,比较喜欢听越剧和黄梅戏,女扮男装俊俏,唱腔婉转动听,让人心情愉悦。那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午后啊!深红的帷幕终于徐徐关上了。不知什么原因,外公并没有立即带领我们回家,而是牵着我们的手去了后台,散场的演员已经脱下戏服,穿着白色衬衣,摘下头饰,对着镜子用毛巾擦脸。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这些珠光宝气的头饰,两个小孩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奇,忍不住伸手轻轻地触摸了,几个卸妆的阿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,其中一个用胭脂在我和表妹的眉心处分别点了一个红心,然后咯咯地笑个不停。我觉得这个红心特别珍贵,以致于好几天后褪色了,才洗净。其实那时,我并不知道,外公已经确诊癌症晚期,日子已经不多,那一年的秋日下午,应该是忍着病痛,领着我们走了一段长长的乡间小路……年幼的我,尚且不能觉察人间的悲苦。不久后,外公躺在堂屋的草垫上,紧闭双目,他的脸腊黄清瘦,永远定格在了我七岁的记忆里。二叔离世11岁那年秋天,开学一段时间,我持续发高烧,没有一点力气走路,天天去卫生室打退热针,吊盐水,持续半个月不见好转。期间,为了不耽误学习,老爸天天把我背到学校,放学又背我回来,上课时,老师允许我趴在课桌上听。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我趴在老爸后背无精打采,大人们看了,很是担心。看不出啥毛病,一时半会又治不好,只听赤脚医生的话,给我增加营养,那一阵子,家里的伙食比过年还好,鸡鱼肉天天换着花样吃,希望把我养成小肥猪,能够蹦跶起来。但这一出,搞得我差点享年11岁,因为当时的病情不能碰荤腥。终于一天晚上,发热蹿至41度,我已经高烧昏迷,家里人才反应过来,火急火医院。老医师看了当即说:“重症伤寒,立即住院。”他厉声训斥了老爸,发热拖这么天才送过来,真不怕要了小孩的命。经过10多天的治疗,我才渐渐缓过神来,慢慢有了一点胃口,大人小心翼翼地问想吃点什么?小孩子总会有点任性,特别倚仗自己生病的时候,我随口说了“香蕉”这种在图画书上看到的热带水果,要知道,香蕉在那时的农村可是稀罕物,没有点见识、没进过城的人根本不知道香蕉长啥样。大人们面面相觑,一时不知到哪里去买。医院看我,第二天就去市区买了一把香蕉,虽然只有几根,但应该花了不少钱。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香蕉,持续多天吊盐水已经让我的味觉失灵,当时的香蕉吃到嘴里是一种什么味,已经不得而知,只是这种被亲人宠爱的感觉还恍如昨天。所以,对于二叔的离去,我是有心灵感应的。这个噩梦过去多年,记忆仍然清晰。那年暑假,我的日子百无聊赖,突然一天夜里梦到二叔家去玩,堂兄妹几个在院子里打井水,拎上来的赫然是一桶血水,我好奇把头伸到井里,往下看,井里的水也是红色的。大半夜里惊得我一身冷汗,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,白天不敢和大人说这个事情,生怕说出了晦气。果然,第二天午饭后不到一小时,家里人都在午休,二叔家的邻居慌慌张张地跑来送信,说二叔喝了农药,老爸眼泪直流穿着拖鞋一路狂奔而去,医院已经无力回天。对于二叔的离去,家族里的人并不感到特别意外,因之前被人骗了一笔钱,已经患抑郁症好长一段时间,有过自我了断的做法,但被及时救了回来。但这一次,真是铁了心了。提及二叔的离去心情极其沉重。后来成长的过程中,听得不少类似自戕的讯息,我在想,这得有多大勇气……也许,死亡抑或是一种重生,抑或是一种解脱吧!孙叔厄运因为工作上时常要对账目,老爸经常去孙爷爷家,我这个跟屁虫常常跟过去。跟去是有原因的,因为每次我都能得到几颗水果糖,其实我从小并不爱吃糖,关键是去看爷爷家儿子孙叔练毛笔字,孙叔相貌英俊,温文尔雅,看到我这个小不点时,面带微笑没有太多言语,找出几颗糖塞到我手里,然后静静在一张大条桌旁练毛笔字,时而快,时而慢,时而停下思考片刻……我定定地站在一旁,看着龙飞凤舞的字,感觉他在练某种绝世神功。那段时期,电视里的武打片放得热火朝天,学校里整天噼里啪啦地打得鸡飞狗跳。在我看来,他们都是丐帮的小喽罗,而真正武功高强的应该是孙叔。现在想起来,年幼的我如同一个追星族,只是屁巅屁巅去看我眼中的男神罢了。偶尔一次,他与老爸交谈起来,让老爸把我们兄妹俩转到镇小学去,比村里小学条件要好些,刚好他在那当老师。不久,老爸顺利给我哥办好了转学,但是我转学的事情没有办成,不知什么原因,想来镇小学离得远一些,让我跟着哥哥一起上学放学,大人实在不放心。此事只得作罢。不久后,孙叔结婚了,我跟着老爸一起参加他的婚宴,特地去房间仔仔细细地把新娘子打量了一番,听大人说,她是一个护士,白白净净,眉清目秀,算是个美女,俩人很般配。渐渐的,我就不再跟老爸一起去对账了。时间过了两三年,一天庄子上沸腾了,来了几个穿警服的,原来孙叔生病在家里挂水,不幸夜里突然去了。警察前来验尸,拷走了他的护士老婆,并押上了警车。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家围得水泄不通,大人间的言词扑朔迷离,我似懂非懂,一头雾水。我宁信一种,护士给他挂错了盐水,无心之过害了他的命。后来,这个护士坐牢好多年……有一段时间,我这个小孩常常唉声叹气,大人看得莫名其妙,又觉得好笑。是啊,死亡是真实的,这一次是毫无预见地降临,把我认为美好的东西于不经意间撕扯得支离破碎,眼睁睁地看着,碎成一片一片,而我却无能为力……有人说,人死了,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,但是我想,没有亲人的陪伴,他们在那里会很孤单,我更愿意,他们变成了一朵花、一只鸟、一棵树……依然还陪伴在我们的身边,在园子里开放,在枝头鸣叫,在屋前屋后枝繁叶茂……从来未曾离开过。中国传统文化认为,人没有生死,所谓的死不过是换个身体或换种形态存在而已。明白这个道理,我们对死亡就减少了恐惧感和悲伤感。(这句话是转的,我觉得特别有道理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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