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庆江
一、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简介
有关“游地府”的情节，在庐剧《秦雪梅》、《薛凤英》等剧中都有应用，其它剧种也有演出，如淮剧《李翠莲游地府》、川剧《唐太宗游地府》等等。
（一）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的基本情节
商林归天后，秦雪梅据理力争，突破了父亲秦国政的阻挠，跪山门以真情感动了商家兄弟及商家村误解她的村民，来到商家吊孝。边烧纸钱，边失声痛哭，想想商公子去也不远，还是随商郎而去，“哭罢多时抬起身，不如一死赴幽冥”，秦雪梅支开丫鬟和家人，遂在灵堂一头碰死。于是，在土地神的引领下，秦雪梅魂游地府。
（二）秦雪梅游地府的游览路径
由于传统庐剧没有统一的剧本，各地戏班都有自己师承的手抄戏词，故而庐剧中秦雪梅游地府也就没有统一的路径。就现有的音像资料看，大多不够完整，较为完整的有夏小二和王小兰两个版本：夏小二版的，是由丰都城开始，经恶狗村、油炸锅、尖刀山、奈何桥、血河池、阎罗殿、望乡台，到南天门；王小兰版则是按照传统的游十殿的顺序，也是由丰都城开始，经鬼门关、望乡台、血河池、阎王殿、尖刀山、奈何桥、恶狗村、滑油山、十殿，到南天门。
东京大学“东洋文化研究所”所藏汉籍善本全文影像资料库里，有一卷《杂腔唱本·秦雪梅魂游地府》，系嘣嘣戏（评剧）整理的唱词，这应该是秦雪梅游地府的权威剧本，扉页上有老式手动编码机印上去的“”字样，也就是说，这卷唱词应该是年前就存在了。该藏本里记述的秦雪梅游地府的路径是：先由土地神引领，从丰都城出发，经鬼门关、黑暗路、枉死城之剥衣亭、孟婆汤棚、奈何桥、恶狗村，过阴司衙门群（速司立报司、现报司、善报司、阴骘司等），进阎王殿拜见阎罗王。阎罗王高规格接待了秦雪梅，“阎罗王命童子对对引路，掌黄幡合宝盖送他还魂”，并且嘱咐一童子，“让他（秦雪梅）地府里一件件全都看遍”，于是，在童子的引领下，秦雪梅路过了尖刀山、油炸锅、磨人磨、大火池、钉定身形、槌棒劈面、寒冷地狱、热汤池、割五官、投生畜类、血水池等各种刑罚现场，在每个现场，秦雪梅都有针对性的“劝世警言”，最后去天堂会见商林。在不足一夜的时间内，秦雪梅历经了人间、地狱、仙境三界再回人间。
当然，不管什么版本，戏曲里的丰都地府与被誉为“鬼国京都”的重庆丰都城，还是有区别的。
（三）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的唱腔
就现有的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音像资料来看，唱腔一般变化不大，土地神自始至终都唱老生调，秦雪梅多唱寒腔。王小兰版的秦雪梅，力求在每一殿的唱腔有所变化，分别用了：寒腔、赶路调、蓝桥调（快蓝桥）、反寒腔、神调、三叉调、慢唱快寒腔等。
二、庐剧传统演出《秦雪梅游地府》中，营造了令人胆寒的恐怖气氛
“鬼”是传统恐怖剧情中常用的元素，民间一直流传着一句话：“远处怕水，近处怕鬼”，意为人在远方，因不知水的深浅而心生惧怕，身在家乡，因为自小就听到了许多关于鬼的传闻，每到一处曾有鬼魂出没传言的地方都会不寒而栗。《秦雪梅游地府》全方位展示了阴曹地府的各色小鬼，包括牛头马面、凶神恶煞等，展示了地府的各种酷刑，在与鬼的交流中，强化了人对于鬼世界根深蒂固的恐惧感。
（一）传说中地府里的鬼世界
阎王原本是佛教的阴间之王，又叫阎罗，古印度梵语之音译，最初只有一人，传说中的阎王叫秦广辉。佛教传入后，经长期传播发展，到了唐代时演变为十位，称为十殿阎君，所以，“游地府”通常也叫做“游十殿”。
第一殿，秦广王蒋，专司人间夭寿生死册籍，统管幽冥吉凶、善人寿终，接引超升；第二殿，楚江王历，司掌活大地狱，又名剥衣亭寒冰地狱；第三殿，宋帝王余，司掌黑绳大地狱；第四殿，五官王吕，司掌合大地狱，又名剥剹血池地狱；第五殿，阎罗天子包，司掌叫唤大地狱；第六殿，卞城王毕，司掌大叫唤大地狱，及枉死城；第七殿，泰山王董，司掌热恼地狱，又名碓磨肉酱地狱；第八殿，都市王黄，司掌大热大恼大地狱，又名恼闷锅地狱；第九殿，平等王陆，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；第十殿，转轮王薛，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，分别善恶，核定等级，再发四大部州投生。
（二）庐剧的传统演出中刻意强化了剧情的恐怖效果
有一句老话：鬼吓人吓一跳，人吓人吓死人，恐怖戏里，往往是抓住了观众的心理，让观众用自己的想象力来吓自己。“游地府”本身就是恐怖话题，而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在传统演出中通过舞台渲染，增强心理暗示，进一步提升了恐怖效果。
1、演出时间安排在夜晚
由于生活习惯和生活条件的原因，传统的庐剧都是在下午草台演出，天黑前散场，极少有晚上演出的，《秦雪梅游地府》是庐剧中唯一通宵达旦演出的剧目。因为需要演唱一夜，所以剧情就从商林进秦家读书开始，到商林游春、秦雪梅观画、三闯楼、商林得病、商林归天、秦雪梅吊孝、游地府等折，在唱到秦雪梅与商林南天门相会时，第二天的太阳正好升起。
月黑风高，正是传闻中鬼怪出没的时间。而夜的黑，无疑为观众涂抹了一层能激发人无限想象力的恐怖背景。
2、演出前焚香化纸，安置各路小鬼
按照传统习惯，演出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之前，在做好各项演出的准备工作之后，大概在傍晚时分，班主或者是男主角商林的扮演者，会在舞台附近的村边路口，点烛焚香，跪拜神灵，祈求保佑村庄平安；化烧纸钱，打发孤魂野鬼：今晚阴曹十殿君在此，拿了钱请即刻离开，不要在村里游荡。仿佛鬼神就在身边，在虔诚的敬畏里，弥漫着一种恐怖的气氛。
3、舞台设计、灯光特技的运用
据资料记载，上个世纪20年代，肥东李鸿章后人开祠堂请戏，演出《秦雪梅游地府》，就有纸扎奈何桥、枉死城、刀山、油锅等舞台场景，强化观众对地府的认知。
因为是夜间演出，在舞台照明上，早期悬挂瓦钵灯，燃菜油，昏昏暗暗的，如鬼火一般，再配上剧情，让人陡生恐惧。上个世纪40年代后，开始使用汽油灯，舞台敞亮多了，但在关键的恐怖点，如商林归天、游地府等处，就会用深色的纸把灯罩住，营造出凄凉无助的情境。
采用一些简单的特技和演技。出彩，在庐剧传统演出中，以出彩表示流血，“彩”有干彩、水彩之分，《许士林祭塔》双眼出彩，死于非命者七孔流血，双眼、鼻孔、嘴巴都要出彩，在《商林归天》一折中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商林吐血出彩，喷血过程逼真，让台下已经入戏的观众深受震撼；喷火，现在看来是简单的小知识，在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中作为特技应用，渲染了恐怖气氛；鬼推子，鬼魂出场额际插封子，生角左侧插一绺，旦角两侧插双绺，走场时双手下垂，脚步轻飘，如风旋转，谓之“鬼推子”。
4、人鬼互动
商林归天一节中，商林被黑白无常用铁链捉拿，通过梯子，从舞台上下来，走进观众，这应该是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的一大创举，可惜，这样的演出方式已经几乎绝迹。台下的观众与“鬼”零距离接触，真像见了鬼似的，自动搬开板凳闪向两边避让，在没有任何指挥的情况下，观众席的中间自然让出了一条通道。使用的铁链就是日常农具犁耙上的，拖动着铁链，在黑白无常的押送下，商林面呈土色，口吐鲜血，伴随铁链发出金属的碰撞声，踉踉跄跄地在观众席走了一个来回。台下一开始让路时还有些嘈杂，之后便鸦雀无声，胆大的观众面无表情注目商林；胆小的观众已经胆战心惊，毛骨悚然，但又受猎奇心的驱使，不忍离开，也不敢离开，有时也忍不住偷偷看上几眼；大人紧紧抱住小孩，用手蒙住孩子的眼睛，防止吓着孩子。
可惜，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的传统演出形式，已经查不到音像资料了，濒临失传。
一部成功的恐怖戏，能够让你在以后的生活中，每每出现与恐怖戏里相近的情境时，都会想起恐怖戏中的情节，感受到恐惧。
三、《秦雪梅游地府》是一部维护封建秩序的劝世歌
不论什么剧种，也不论什么版本，“秦雪梅游地府”都是一次“恐怖之旅”，更是一次宣扬封建礼教、教人弃恶从善的“劝世之旅”。剧中有整折的惨绝人寰的刑罚场景，除了让观众切身感受阳世间作恶的人在地府里遭受报应外，还借秦雪梅之口，竭力劝人向善，要人常怀敬畏之心。
从这个意义上看，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的恐怖剧情只是实施教化的手段，所以，剧情越是恐怖，其教化的效果也就会越好。
（一）地府文化主张惩恶扬善
地府的存在实际上就是换个角度规范人世间秩序，为封建统治者服务的。传统的地府文化认为，地府是大家死后都要去的地方，在这里会清算每个人一生的善恶果报。过去的城隍庙多有这样的一副对联：“阳世三间，积善作恶皆由你，古往今来，阴曹地府放过谁”，告诫世人作恶定会遭报应，须及早行善，不信？看看作恶者在地府的下场吧。
1、地府十殿对忤逆不孝者的惩戒
凡在阳世忤逆尊长，会被推入第三殿的黑绳大地狱，受倒吊、挖眼、刮骨之刑；在第六殿大叫唤大地狱被两小鬼用锯分尸；掷入第八殿的恼闷锅地狱，再交各小狱加刑，受尽痛苦，解交第九殿，改头换面，永为畜类。
2、地府十殿对违法犯罪者的惩戒
凡在阳间伤人肢体、奸盗杀生者，推入第二殿的剥衣亭寒冰地狱；因罪遭殃各事，随即推入包公的第五殿叫唤大地狱，钩出其心，掷与蛇食，铡其身首；凡世人抗粮赖租，交易欺诈者，推入第四殿的剥剹血池地狱；凡阳世取骸合药、离人至戚者，发入第七殿热恼地狱；凡盗窃、诬告、敲诈、谋财害命者，均将在热恼地狱遭受下油锅之刑罚；凡阳世杀人放火、斩绞正法者，解到第九殿，用空心铜桩，链其手足相抱，煽火焚烧，烫烬心肝，随发阿鼻地狱受刑。
3、地府十殿对蔑视神权、皇权的惩戒
凡世人怨天尤地，对北溺便涕泣者，发入第六殿大叫唤大地狱。查所犯事件，亦要受到铁锥打、火烧舌之刑罚。再发小狱受苦，满日转解第七殿，再查有无别恶。仅仅是冲着北方大小便、哭泣流眼泪而已，死后到了阴曹地府就要遭受如此大难。
地府的这些酷刑，给世人做人做事划定了底线，也是红线。你可以不善，但你绝不可突破底线、践踏红线。
（二）《秦雪梅游地府》主旨是劝人弃恶从善
劝人弃恶行善的思想，始终贯穿在《秦雪梅游地府》整部剧中，其实劝世的话并不长，大段大段的都是展示或者是描述地府里血腥的刑罚场面，秦雪梅只是画龙点睛地发表自己身临其境的感言而已，其感言大多集中在维护家庭与社会秩序上。须知，此时此境发出的劝世警言，更是让人印象深刻，甚至终身难忘，教化效果显著。
由于庐剧没有统一的剧本，我们不妨与《杂腔唱本·秦雪梅魂游地府》一道来看，尽可能完整地了解“秦雪梅游地府”的教化状况。
1、严格遵从家庭伦理道德
《杂腔唱本·秦雪梅魂游地府》里：在寒冷地狱前，看到那些打父母骂公婆坏绝人伦的人，被拿来在寒冷地狱受苦，做了冻死鬼永不超生时，秦雪梅遂劝世人切不可昧己欺人；见生前血污天地，生儿女来月信晒在当阳的女人，在血河池淹着受罪时，秦雪梅劝世人早回头报答娘恩。
王小兰版的庐剧《秦雪梅游地府》里，则是侧重劝诫做好家庭中的角色，且劝世内容要简单一些，唱词也接地气一些。
在丰都城，听罢土地神的介绍后，秦雪梅遂唱道：“听此言不由我心中难过，秦雪梅劝世人听在心窝，做夫妻相亲爱日光共度，切莫要为小事争吵不和……；做下人你总要孝敬父母，蠢（方言，意为不孝）上人必定是无知莽夫……；劝上人对下人多多爱护，为婚姻不强逼看他如何，祝公远逼英台骂名千古……”。
看到血河池里受罚的妇女时，秦雪梅再次劝导：“做媳妇对公婆殷勤服侍，更不能骂公婆是老东西，对丈夫也不能蛮不讲理，更不能背丈夫把他来欺，妇道人总是要迟睡早起，烧三餐带孩子要干净些，倒血水不能随便倒地，得罪了太岁你担当不起，雪梅女交待此你们要紧记，到阴曹血河池有多悲凄”。
2、竭力维护封建社会秩序
《杂腔唱本·秦雪梅魂游地府》对违法犯罪扰乱社会秩序的惩处和劝诫，演绎得更加详尽。
在阳间得罪天得罪地得罪神明的人，被丢在烟雾腾腾的油锅内无影无形，且被发到阴山后永不超生，秦雪梅劝世人且不可毁骂神明；在阳间杀牛马宰猪羊凶恶营生的人，在尖刀山被割得鲜血淋淋，秦雪梅劝世人且不可宰杀生灵；在阳间用大斗和小秤心不公平的人，被拿了来磨磨碓捣得皮与肉血淋淋，秦雪梅劝世人切不可昧着良心；在阳间杀人放火，盗抢金银的人，被丢进大火池化做灰尘，秦雪梅劝世人且不可图财害人；在阳间好弄词讼，用笔管盘算人命伤家倾的人，被绑起来钉定身形，抽肠破肚；在阳世五谷抛弃，将米粒抛在那粪土之中的人，被拿来铜锤击顶，发在那阴山后去做孤魂，秦雪梅劝世人惜五谷胜如宝珍；在阳世奸人妻女，结奸夫杀亲夫放荡胡行的人，被拿来扔在沸沸腾腾的热汤池内受刑，秦雪梅劝世人行好事不可贪淫；那些仗佛事骗人钱财，背地里偷妇女吃酒开荤的油嘴僧道，被拿来将舌头用刀割下，打门牙剜二目割下嘴唇，永堕在十八层不再超生，秦雪梅劝世上出家人谨守清规；那些在阳间骗人财物，借人多还人少昧了良心的人，被拿了来打在畜类，转阳世卖皮肉还报他人，秦雪梅劝世人切不可存心骗人。
庐剧王小兰版《秦雪梅游地府》的音像资料里，提及的大恶之人很少，只有在尖刀山前，秦雪梅“劝世人莫贪财拦路抢杀，不少人受此刑胆颤肉麻，害人命你就要千刀万剐，尖刀山上要把皮扒。”
该版本更多的是借秦雪梅之口，对一些个人在道德层面上的修行提出要求。在鬼门关，秦雪梅唱道：“劝世人在阳间多多行善，切不可背后里闲话来谈”；在滑油山，秦雪梅“劝世人欠了债不要拖欠，自古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，借了债还不起不要耍赖，没有钱对不起多讲好言……欠了前生债到阴曹滑油山受尽煎熬，烧得你又糊又焦直冒青烟”；在恶狗村，秦雪梅“劝世人在阳间不要伤生，你阳间吃它四两肉，到阴曹你要还它肉半斤”；在奈何桥劝人要“忍”，“忍字头上一把刀，遇事不忍祸先招，一时忍了心头气，事后才知忍字高”。
由此可见，《秦雪梅游地府》，可以被看作是一部维护封建秩序的劝世之作和“宣传戏”，当然它绝不是一部简单的说教戏。
《秦雪梅游地府》中蕴含了大量的因果报应、歧视妇女、愚民教化等封建糟粕，我们在欣赏的同时，也要深刻认识并加以批判。但就其传统的表演创意而言，仍不失为庐剧中比较耐看的作品。（网络图片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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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/来源：最忆是巢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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